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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時的瞬間

凝視楊順發的海洋計畫

作者:黃至琦 圖片提供:楊順發、黃至琦

一張照片,既是兩小時的視覺濃縮,同時又是時空中的凝結瞬間;既擁有超廣角的寬闊,同時又具有超望遠的景深;它將極深極廣並置一起,呈現人類視角少見的意象,打破決定性瞬間的相機限制。更重要的,藝術家堅持花上十年心血進行海島計畫,走遍台灣的海岸線,找尋並拍下他眼中既奇幻且動人的海洋劇場,即使身處暴雨將至的風雲變色下、潮水還沒完全退去的潮間帶海面,他的內心預見一場充滿張力的戲劇性場景,既不穿上雨衣也沒有想要撤退,寧可拼上一台相機,也要在狂風驟雨中、連對焦都看不清楚的情況下,仍然不斷按下快門,只為換取一張他可能今後再也難以捕捉到的天意。

在那當下,他的相機沒有辜負主人的瘋狂與執著,持續拼到最後一刻,用盡力量,記錄下既劇烈又平靜的真實場警,直到快門不再動彈為止。上岸後,藝術家的心裡仍然忐忑不安,記掛著那兩小時內拍到的所有影像,不知是否還安然存檔在記憶卡中,會不會隨著陣亡的相機而危殆,直到坐在電腦前,相機還濕透地躺在一旁,將檔案叫喚出來之際,終於鬆了一口氣,暴風雨中的影像每一張都在,戲劇性的時刻被收藏起來,每一張都見證他在淺灘海面上搏鬥。更令人驚異的是,當相機因為大雨不停進水,電子機件開始損壞、漸漸進入彌留狀態,最後十幾張拍出來的視覺呈現數位衰敗的殘缺、損毀跟裂解狀態,相機臨終前的偏色影像卻有種出奇的魔幻感,反倒在安慰著主人:你看吧,所有努力都值得,我為你做到了。

打開潘朵拉鐵盒
早已在攝影界獨樹一格的楊順發,儘管從沒換過早、中、晚三班輪值,一直在調整日夜作息的煉鋼工人的職業,靈魂裡卻是不折不扣的藝術家,有時在海邊遇到他,身上還穿著繡著名字的中鋼制服,不是懶得換裝,而是下班後直接過來,拍照結束後有時還要趕回去繼續上晚班。下班後的時間,不是在拍照或整理照片,就是在前往拍照的路上;他常自嘲一生只會兩件事,上班跟拍照。雖然攝影生涯的起始點不算早,工作後加入中鋼攝影社才開始自學跟摸索,彷彿打開第三隻眼,以觀景窗之眼不斷探索跟自我超越,從底片時代到數位時代,以飽滿的實驗精神、過動兒一樣的旺盛體力、持之以恆的創作動力,持續創造轉化自己的風格,向一個階段告別之後,又繼續尋找與發現另一種可能。當一般的攝影者沈浸在唯美的觀念,並以作品不停助長美的氣焰時,楊順發早已選擇挑戰這些觀念,提出自己對相機這個潘朵拉的黑盒子的另類詮釋。

真正的藝術家與一般攝影師之間,仍有微妙的一線之隔,簡單來說,不過就是想像力。以風光與地景作品傳世的美國攝影界巨擘安瑟.亞當斯在數十年前就為「想像」下這樣的註解,至今看來仍是真知灼見:「所謂想像,具體的說,就是在尚未正式拍攝之前,先在自己的腦海中對所要拍攝的物體,有意識的形成一個最後要得到的影像。這就是說,在創作的時候,不但要接觸被攝體本身,更重要的是要進一步洞察被攝體所能表現的潛在影像……,如果我們了解攝影每個步驟,都對相片的呈現起一定作用,我們就會有很多機會對相片的最後效果,進行創造性的控制。」(Adams, Ansel. 1990:35)關於這點,楊順發顯然早就內化到自己長年以來的創作過程中,並且時時體現在自己的拍攝直覺與預感上,當他越接近所要拍攝的場景、人物與氛圍時,他越能在還沒舉起相機之前,腦中想像到最後影像成形的可能樣態,然後靠近他的拍攝主體,將最接近他主觀視野的藝術感受收進相機裡,當他放下相機覺得拍夠了,腦海已經知道,這張相片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能不能當成作品,他都了然於心。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四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