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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的話

當代藝文的

後結構主義之路(上)

朱介英
25 June 2022

自從正式編篡藝文雜誌之後,也才深入了解當前文學界出現的一些問題,由於大學專業教育偏重於歷史學(訓詁)思考方法,因此觀看許多文學研究論文,學生們自然而然地追隨著教授所採用的教條主義習慣,蒐集資料後,便順著作品類型的發展史、作品內容解釋、作者資歷、年代考證以及地理印證,全部匯集起來便形成文章架構,於焉我們看到的是淤淺的論述以及教條引證,看故事一般,翻閱過許多考證資料,便產生模糊的結論,甚至於整篇論述下來,找不到聚焦之處,而只是看到一堆考據,為文學史累積了厚厚的資訊而已。

刮浮油取經
深入閱讀中華古典文學的發展,除了編年史以及紀傳史之外,卻很少學者們針對重要的文學評論做深入引證與研究,淺而易見的是有誰注意到南齊時期劉勰所著的《文心雕龍》這部書,文心雕龍可以說是中國第一部有系統的文藝理論巨著,它針對文學作品進行多角度的針貶與詮釋,整本著述的主旨在落實文值,摒棄浮靡、晦澀、標新立異、不知所云的文風,劉勰的論述可以說是貫通古代至今1500年來所有藝術、文學全盤詮釋的基本理念,包括美學、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符號學與拓樸學的概念,甚至於與現今西方後結構主義理論互相媲美、互相呼應的經典。但是卻被現代大學文學系的教學方法論所忽略。因此中文系、文學系畢業出來的大學生,甚或研究所碩士生們,所寫出來的文章,還是只逗留在刮浮油取經似的匯集整段文抄公,之後再進行簡短的解讀與教條印證,以至於文章寫成,找不到主題,無法聚焦。

五四運動現代新文學崛起,留學歐美的學者們為中國的文學教育建立了一道新榜樣,於是引進西方二戰以後興起的後哲學理念,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西方思潮從尼采宣布「上帝已死」,揚棄古老宗教哲學的繆誤觀念,轉身向科學看齊;學術界逐漸把眼光放開,接納精神分析理論、生物學理論、物理學理論、有機化學理論、繼承哲學而衍發的社會學理論等新觀點,將美學徹底改頭換面,抽筋換骨讓其浴火重生;經過存在主義對基督教專制理念的質疑、印象主義對傳統藝術的顛覆、前衛主義把印象主義拉向更基進的層次、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促成象徵主義覺醒撼醒了沉睡中自欺欺人的浪漫主義、包浩斯學派康定斯基的抽象主義觀念翻轉了古典主義的大纛、印象派及無調樂派站在古典音樂的地基上推陳出新建構了現代音樂傳統、伯明罕學派的大眾文化識時務地把古典精英主義壓在腳底下,時代隨著科學、民主、資本主義經濟的社會履跡,走到21世紀,整個已開發國家的文化與社會已經做了全盤的更替,以往傳統精英霸權早已在生活中消逝,但是台灣的文人們卻還耽溺在隋唐所建構的考試制度沿襲下來的社會觀裡面自我感覺良好,這一個現象在台灣混亂無章的文壇裡面更顯現鮮明。

曾經跟某幾位資深學者談起,台灣有待創建一個全新的藝文學派,有賴各方耆老夙儒們共同協力,當可在世界文壇站穩腳步,至少可以台灣非常特殊的近代史經歷背景下,產生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或思想家,但是所得到的是搖頭嘆息:「台灣各學院,山頭林立,派別複雜,剛愎自用,畫地自限,沒有可敬的學者願意本著寬坦的心境,互相合作,凝聚一股可觀的浪潮,衝向世界文壇。」當前台灣人民更是身處於驚滔駭浪的政治鬥爭中,各自抱殘守缺,同胞相殘;文人們始終頑固地守著「唯我獨尊」的心態,墨守成規,佔山據湖,相輕相礙,作家們更是你爭我奪,無利可圖,卻只求一個虛幻的名號,而學術圈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交出來的學生極少數能夠憑著自己的好學心理,擴大研究範疇,往前邁進,而大多數學生們則不學無術,思想短淺,這難道不是師長的問題嗎?

威權的廷杖
傅柯(Michel Foucault)說過一句很確切的話:「自本世紀(1900~)初以來,精神分析研究、語言學研究、繼而還有民族學研究,已經吊銷了歷史的欲望法則的、言說形式的、行動規則的、神話話語系統的主體。」(Foucault, Michel. 2010:51)他的意思是強調傳統學術深陷歷史與地理觀的線性泥淖,已經歷時千年之久,但是現代科學理念告訴我們:「歷史,它並非一種結構,而是形成的過程,並不是同時姓,而是連續性……,歷史,它並非連續性,而是長期的,無斷裂的實踐。」(Foucault, Michel. 2010:51)也就是說,我們所服膺的傳統,雖然處於歷史進展當中,但真實的現象是「離散」的,而非統一的,有一段一段互相銜接的裂罅,每一個階段均有差異,卻也站在傳統的基點上。這句話給我們的啟示是藝術、文學等話語,其實是文化與生活總體的紀錄,但是每個時代都有相銜接的縫隙,換句話說每個時代友都獨立的存在,尤其是「思想體系」更是涇渭分明。台灣的教育體系至今猶逗留在千年以來的考試制度傳統,經年累月的堆積,考試制度的執行變成精英與威權的廷杖。

當然,閱讀到此通篇斥責,評論的前提亦應指出一個全新的方向,以昭顯責難的正當性。讓我們回到前面所提的《文心雕龍》這一部巨作,劉勰把這一部書當成文學書來看,我可以想像,中文系教授學生們也把它當作文學評論來閱讀,事實上它是一部學貫古今的美學與哲學理論,其中的章節針對作品文本的內容分類、作者的思慮與靈感進行剖析與心靈的穿刺、作品年代背景與作品之間的關係串聯、文本本身的符號學詮釋、話語內涵的哲學性梳理、感性美學與集體潛意識的通感共鳴等,每個篇章都與現代西方後結構主義的詮釋學概念互相呼應,清代史學家章學誠形容:「文心雕龍體大而慮周。」楊明照、陸侃如、牟世金認為:「文心雕龍不單是在中國文學史上有重要地位,在世界文藝理論史上也能有一個比肩齊步的位置。」如果我們翻開《文心雕龍》的扉頁,仔細閱讀,再熟研當前西方後結構主義的學者們,包括海德格、巴塔耶、阿多諾、馬庫色、班雅明、傅柯、羅蘭.巴特、布希亞、德勒茲、德希達、列斐伏爾、德賽圖、布迪厄、拉康、榮格、佛洛伊德等人的思想都有許多不謀而合之處,當您真的貫通了這一條思考的路線後,您不難發現不少當代佔據在學院中那些威權精英們的學養是如何淺薄與頑冥不靈了。